做這件事不是光有錢就行了, 把錢丟進去也許還不見個水聲，而且這些錢大概率不會被用在她想用的人的身上。

這件事急不得。

但是陳喬仍決定先回國一趟。

希爾要和導師做課題，於是只有陳喬一人回到國內。

希爾不在也好, 他太惹眼了，陳喬一個人去的話, 誰也不會認識她。

一天都沒有拖，希爾給陳喬訂好機票，收拾好行李之後，陳喬就回國了。

希爾只當她是放假想回家, 送她到機場之後與她吻別。

陳喬先到了首都，叫上了尹舜和班羽。

班羽知道她有心要做慈善，對她也有敬佩, 請了幾天假就和陳喬在京都見面了。

三人在京都休整一天, 出發往愛麗絲來的那個福利院。

那個西南一個省會的小福利院，在一個很不起眼的角落，從市區開車過去都開了一個多小時。

之前已經跟院長聯系過了，她跟院長說是自己想領養一個孩子，其實她的條件不能領養, 她未婚，年齡也不到, 但是院長還是同意她過來看看，現在不行，也許以後她來領養了呢？

哪怕只是一個可能，也是一個孩子的希望。

院長是一個五十多歲的阿姨, 多年為這些孩子操勞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大，戴著一副圓框眼鏡，鏡片很厚, 看起來有些破舊，大概是很久沒有去換眼鏡了吧。

她的手很粗糙，院裏人手不夠，她要照顧這麽多孩子，要做很多事，怎麽可能不粗糙。

她是這些孩子的廚師，保姆，老師，也是她們最親愛的院長媽媽，即使她年齡可以當她們的奶奶，但是她們都喜歡叫她媽媽。

也許是因為只有媽媽才會對孩子這麽無私付出。

那個血緣上的母親並不能稱之為媽媽，只有院長可以。

院長站在福利院門口等著三人，車停下來。

班羽先下車，陳喬隨後下車。

尹舜把車停好之後也下來。

徐院長看著三人，露出一個和藹熱情的微笑。

“你就是陳喬吧？”她問道。

陳喬點點頭。

中國叫陳喬的人那麽多，院長並沒有把她和一年前中獎的人聯系起來，中獎的那個陳喬仿佛不存在於現實生活中。

“快來快來，你們吃飯了嗎？做了飯等你們。”院長招呼她們進去。

陳喬不好拒絕，點點頭，和兩人一起進去。

院裏很簡陋，一棟大樓，一個前院，卻打理得很幹凈。

樓不算高，上面是孩子們的住所和教室，下面是待客廳會議室和餐廳。

徐院長直接把她們帶到廚房。

紗罩蓋著幾個小菜，院長把紗帳揭開，一個小炒肉，一個炒花菜，一個蔬菜湯，一個涼拌皮蛋。

“將就吃點。”

一個小姑娘，大概十來歲的樣子，幫他們盛飯，對著每個人都甜甜地喊著“哥哥，姐姐吃飯。”

一般年齡小且沒有病的孩子比較容易被領養，因為她們沒有記憶，誰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養大了去找親生父母，這種案例數不勝數，所以不得不提防。

十多歲，基本就不會被領養了，再者……這個年齡被領養，院長也不放心。

不知道對方是出於什麽目的去領養一個十多歲的小孩，所以都是把她們養到成年了，能自己出去打工了，這才讓她們走。

小艾就是這樣被留下的。

她來得時候已經四五歲了，不知道自己家在哪，只記得坐了很久的車，也不知道爸爸媽媽叫什麽名字，或許她們故意就不像讓她知道。

父母威脅她，如果她敢透露半個字回家，就把她殺了。

小艾看著父母的神情，覺得他們並不是在開玩笑，於是到這裏，不管別人問什麽，她都搖頭。

大家幾乎要認為她是個啞巴，直到在這裏住了很久，她和其他小孩玩得好了，才開口說話。

小艾很聽話，很懂事，再加上她比很多小孩年齡都要大些，平時在院裏也會幫院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。

比如有訪客來了，給他們添茶倒水，安撫新來的小孩。

她還小，可是什麽都會做。

對比出生優渥家庭的小孩，她成熟得不像一個年齡段的人。

陳喬不希望小孩懂事，那往往意味著她們心裏已經壓了很多事。

陳喬跟她道謝，小艾笑笑，說“不客氣。”

她們已經吃過飯，這些都是院長給客人專門做的。

她忙活不停，盛了飯又給幾人都倒了水。

然後就出去了。

這頓飯吃得很不是滋味。

不是說不好吃，而是她吃不到胃裏去。

胃裏被心事填滿了。

像小艾這樣懂事的小姑娘，這裏不知道還有多少。

很多人聲稱養兒防老，所以優待兒子，其實老了以後病了癱了都是女兒在出錢出力。

其實他們也知道這點，仍堅持重男輕女，已經腐朽固化了。

多少女嬰失去出生的機會，多少女孩即使出生了，一輩子被家庭吸血。

從可以工作開始，每個月給家裏打錢，到了結婚的年齡，再狠宰男方一筆算是買斷，從今以後，這個女人跟原生家庭就沒那麽大瓜葛了。

分田分地那是不可能的，如果家裏缺錢了，兄弟娶媳婦買房了，就是她們奉獻自己的時候。

不把女人的骨髓壓榨幹凈，他們是不會放過的。

原生家庭如此，婚後的家庭也沒好到哪去。

這麽一筆錢結婚不是無條件的，相當於買了一個傭人回家，要負責照顧男方父母，要負責生兒育女，要負責家裏家務。

做男人真是太劃算了。

一筆錢，輕輕松松買斷了一個女人的一生。

陳喬之前不就是這裏面的一員嗎？

迫於世俗，她不得不每個月給家裏打錢。家裏安排她相親，都是些拆二代，就是為了以後能更好地補貼家用。

她太理解了。

所以才會這麽痛心。

她喝了幾口水，把心中的壓抑壓下去。

院長看她不吃飯，以為是自己做的飯菜不好。

“陳小姐吃不慣我做的飯哈，我叫小艾去給你買點涼粉涼面吧，那個開胃爽口，是我們這邊的特色。”

陳喬搖搖頭。

“不用管我，徐院長，我是坐飛機做得有點久了不舒服，你們吃，我出去逛逛。”

說完她站起來，往屋外走去。

小艾在屋外蹲著，怕院長有事叫自己。

誰知道面前一個黑影，她擡頭看，看到剛才那個女人蹲在她面前。

“小艾，你在看什麽？”她問。

“姐姐，你不吃了嗎？”小艾問道。

“我吃好了，你吃了嗎？”

“吃了的，那你出來幹什麽呀？”小艾問。

“我隨便走走。”

陳喬站起來，小艾也站起來。

不必問小艾的身世，千萬個女孩都和她一樣，被拋棄的理由只有一個，性別那欄是女。

“姐姐你想下去蕩秋千嗎？”小艾問。

“好啊。”陳喬回答。

小艾於是帶著她下樓去，到前院的樹下，這裏有兩個秋千，已經挺老了，不過很好玩，是院裏大部分人的娛樂方式。

陳喬坐上去，小艾在她背後，雙手貼著她的背，緩慢用力，讓她蕩起來。

清風吹拂著陳喬的臉，她擡頭往上看。

好多小孩在樓上趴在欄桿上看她。

一個一個，天真且無邪。

小艾的力氣越來越大，陳喬也蕩得很高。

小艾站到了旁邊，看著這個姐姐。

這是她能想到的討好方式，因為她給不了更多，只能把大家喜歡的給陳喬。

陳喬維持著一個較小的幅度，和小艾聊天。

小艾自己也坐在另一個秋千上，這個姿態使她很放松。

陳喬蕩著蕩著，眼淚就掉下來了。

也許是風太大了吧。

院長下來找到陳喬，小艾只有沖著院長會露出小孩的神態，她吐了吐舌頭。

院長也沒有說她，陳喬用腳剎停，感覺有點不好意思。

從秋千上下來。

“徐院長。”

徐院長點點頭，覺得希望已經放空了。

陳喬這個樣子，並不像真的想領養孩子的。

“孩子們都讀書嗎？”她問。

“讀，不讀書怎麽行？”院長說。

陳喬點點頭。

她繼續說道：“不讀書，以後連洗碗都沒有人要，離開了這裏，總要自己生活。”

她真的像是一個操心孩子的母親。

在這裏不認識字沒有關系，但是她們總會長大，總要離開這裏，如果沒有識字能力，也許找工作都很困難。所以她在對學習的管理上很嚴格，不允許她們不好好學習。

孩子們只有在學習上會怕她。

學不好要被小棒子抽手心的。

不過在徐院長看來，這點小痛如果能讓大家避免將來吃大虧，那這個惡人她不當也得當。

她這一輩子，都奉獻在這裏了。

為了這些孩子，她到現在都沒有結婚，不敢有自己的家庭，怕為了這些孩子，辜負自己的孩子。

不過她們都很懂事，有工作以後會主動給她打錢。

不是徐院長要求的，而是她們希望能減輕福利院裏的負擔，讓後來的小孩也能有書讀，有飯吃。

政府在幫扶，社會組織在救助，但是福利院始終維持在捉襟見肘的狀態。

人太多了，錢真的不夠。

她們要上學，要吃飯，要穿衣服，偶爾要有點獎勵。

而且上高中的孩子，上大學的孩子，她也操心著。

自己的工資幾乎全部給這些孩子當生活費了。

這些是小艾剛才跟陳喬說的關於徐院長的事，她在腦中將一切拼湊起來。

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女人是多偉大。

陳喬跟她說：“徐院長，我準備資助院裏所有小孩讀書，以後有什麽開銷，你都可以跟我說，一切資金由我提供。”

“什麽？”徐院長以為自己是聽錯了。

走來的班羽和尹舜聽到這話也是一楞。

“我說，福利院裏所有小孩的讀書費用由我負擔，我近期不在國內，有什麽需求你可以直接跟尹舜說，到時候我給您打錢。”

“這……”徐院長怕她估計錯誤，連忙跟她說道：“福利院裏有一百多個孩子，就算一人一年兩千，可就是二十多萬了。”

才二十多萬。

一百多個孩子，一年才用二十多萬。

陳喬點頭。

“這樣，我每年暫時先給你們五十萬，孩子們讀書的費用從裏面出了，其他的看你安排。”

如果她是那種貪錢的人，也不會在這裏一做就是幾十年。

徐院長看著陳喬。

向她鞠了個躬。

“謝謝你，真的謝謝。”

陳喬握住她的手。

“我做的很少，這五十萬不算什麽，之後您有什麽想法，再聯系我。”

徐院長一個勁點頭。

陳喬卻覺得更沈重。

她什麽都沒做，五十萬而已。如果這五十萬是她自己努力掙來的，確實值得徐院長感謝，可是這五十萬對她來說不過九牛一毛。

這五十萬，又能改變多少人的人生呢？

她要怎麽做，才能幫助更多的女孩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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